图灵之死:他拯救了世人,却被世人遗弃

图灵之死:他拯救了世人,却被世人遗弃

“你在写论文之前看过邱奇教授[1]的算法吗?”纽曼拿着论文,不禁重新打量起这个年轻人,在他的印象中,图灵是个沉默寡言,喜欢独立工作,不愿被打扰,孤芳自赏的怪人,他从来没有关注过他。

所以,图灵把论文交给他的时候,他根本没当回事,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多月才开始看。

“没有……”。图灵心里叹息,唉,难道这次又被人捷足先登了?其实,图灵并不是个爱看书的人。这也是他的问题所在。他创立了二项式理论,证明了中心极限定理,甚至发明了自己的微积分记号……其实这些事情前人都已经做过,但图灵就是懒得去查阅那些又重又厚的教科书。有时候做题需要一个公式,他记不太清了,就干脆重新推导一遍。所以很少看学术期刊的他压根就不知道大西洋彼岸的邱奇及同僚们的早期成果。

“难怪……”纽曼暗自想到,幸好他没有看过,不然可能就想不到这种天才的方法了。”

好苗子需要园丁精心灌溉才能茁壮成长,就这么在剑桥当个辅导员太可惜了。纽曼决定推荐图灵去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读博士,可能,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先前对图灵的忽略吧。

图灵带着全额奖学金出发了。

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

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又名“美国新泽西州疯人院”。这是奥本海默忍无可忍给取的,只是很不幸,他后来竟成为了疯人院院长。

新泽西州地处纽约和费城之间,原本只是一座安静的乡村都市,绿树成荫、蝶舞翩翩,清澈的河水环绕着小镇静静流淌。随着1930年高等研究院的成立,知识光环瞬间加身,geek指数也蹭蹭上升。

先说说头号大疯子,爱因斯坦。

我们在小学课文里学过一个有关爱因斯坦的段子,说他拿1000美元的支票当草稿纸用。主题思想是表达科学家视金钱如粪土,一心只为人类的伟大事业而奋斗。

其实这主要是因为爱因斯坦对钱没什么概念。

1950年的奥本海默与爱因斯坦

当年,校长挖爱因斯坦到高等研究所,问他有什么条件,他说了两个,第一,我的助手要跟过来;第二,我要年薪3000美元。

校长说,第一个没问题,第二个我不答应。

爱因斯坦就很郁闷,也不敢反对,就派他老婆去跟校长交涉,一通讨价还价以后,最后定为16000美元!

对,就是16000美元,校长不同意第二条的原因是爱因斯坦要得太少了。校长对爱因斯坦说,我要给你那么少的钱,别人会认为我虐待你的!校长不愧是疯人院院长,发疯程度不输于爱因斯坦。

前面讲到打草稿,爱因斯坦从来就没有好好买过一本草稿本,他用过的草稿纸有:比利时王后送给他的诗的背面,朋友家的餐布,还有次演讲,演讲稿竟然写在鞋店开给他的发票上。

所以在支票上打草稿其实只是他的日常。

尽管日以继夜地打了很多草稿,爱因斯坦的数学还是没什么长进。希尔伯特就欺负爱因斯坦数学不好,跟他抢着算广义相对论的公式。急的爱因斯坦吃不好睡不好胃病都犯了,一边跟老婆闹离婚,一边夜以继日地推导引力场方程,一边还要写信给希尔伯特打感情牌:“你别跟我抢啊,这事儿我都想了十年了。现在胃病又犯了,焦虑死啦!”

最后广义相对论到底是爱因斯坦推出来的还是希尔伯特推出来的到现在都有争议。有人说希尔伯特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方程推导出来了,也有人说是爱因斯坦的老师闵可夫斯基推导出来的,还有人说是爱因斯坦的老婆证明的!天哪!你一查,居然老爱和他老婆40年代末打完离婚官司以后,法院把相对论专利判给了他老婆!

真正数学好的人其实是从来不打草稿的,比如说冯·诺依曼(John von Neumann)[2]。

冯·诺依曼(John von Neumann)

冯·诺依曼出身于奥匈帝国一个富有的犹太银行世家,他老爸花钱买了一个爵位,从此晋升贵族阶级。被挖到疯人院之后,身为高富帅的他就夜夜笙歌,成为了当时美国土豪阶级的象征。

但是在疯人院里谁也不敢怠慢他,因为没人能比他更聪明。6岁时冯诺依曼就能用古希腊语跟别人闲谈,还可以心算8位数乘8位数。他不但对数学很有兴趣,还喜欢历史,后来又参加法学考试成为一个律师,最大兴趣爱好却是写诗。他的英语跟母语一样好,此外还精通德语、法语和意大利语。他读过的书基本上都能把它们一句不漏地复述出来,而且多年以后仍是如此,所以他出门远行从来不带书,因为他说书都在他脑子里了。

曾经有一位朋友问冯·诺伊曼:你看过《双城记》吗?冯·诺伊曼说,15年前看过。朋友问你还记得大概故事吗?冯·诺伊曼答道:基本上还记得,然后就开始背诵《双城记》……

有些书上把冯·诺依曼称作“计算机之父”,除了因为他是第一个提出计算机结构的人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大脑就是一台计算机。有一次,兰德(Rand)[3] 公司向他咨询,问他能不能改进一下现在的计算机以便于能够解决当前公司的一个计算机无法应付的问题?冯·诺伊曼问:什么问题?兰德公司的工作人员在黑板上又写又画地解释了两个小时,刚说完,冯·诺伊曼就答到:不用计算机了,我已经算出来了。

22岁那年,冯·诺依曼就通过了希尔伯特坐镇的数学博士答辩。据说,整场答辩希尔伯特只问了一个问题:“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晚礼服,你的裁缝是谁?”

这就是冯·诺依曼,他的《量子力学的数学基础》推动了原子物理学的发展。

经济学方面他创立了《博弈论》,因此又是“博弈论之父”。

他开创了算子代数这个数学分支,把有限维的矩阵代数推广到无限维。

他还在集合论、连续几何、理论物理、动力学、连续介质力学、气象计算、原子能等方面有突出贡献。化学方面也有过不少贡献。

当初看各领域的科普书时总能看到“冯·诺依曼”这个名字,开始还想叫这个名字的人怎么这么多,而且还都这么牛?后来发现居然是同一个人!

身为业余诗人,他还写了一些搞笑的打油诗,特别喜欢开派对比赛喝酒。他情商特高,很擅长人际交往,能适应任何一类站在他面前的人。如果对方严肃,那么他就威严;如果对方学历不高,他就用简单的方式沟通;如果对方幽默,他就开始讲段子。

所以有时候你会发现,有的人出身好长得帅,家境殷实一辈子衣食无忧,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身边不缺漂亮妹纸,性格又好朋友又多,还能活到八九十岁,吃喝玩乐一辈子最后还名垂青史,著作横跨各个领域(罗素就是典型代表),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大写的人生赢家,你怎么着,就是拿他们没辙。

尽管疯人院有这么多奇葩,图灵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一阵轰动。因为他“疯”的比较别树一帜。

从来没见过谁这么爱跑步的。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跑步;每天要雷打不动地跑步至少20公里;出门从来不坐交通工具,有一次参加距离学校6英里的会议,他居然是跑着去的;一进校就加入了一个马拉松俱乐部,然后把人家保持的记录给破了。

左为图灵本人,右为电影《模仿游戏》剧照

疯人院没有教学任务,所以,基本上是一堆疯子在一起疯,整天打牌,下围棋,端着咖啡到处找人闲聊,难怪有人说:数学家的工作就是把咖啡转化成数学定理。只有在疯子们极度无聊的情况下才做一些研究,但即使这样,他们的研究却推动着世界快速的发展。

当时图灵机已经进入了学术圈的视线。现在图灵面临的问题是怎么才能让其有实际应用价值。

与此同时,一件大事发生了:德国入侵波兰,二战的号角吹响了。

前面说了,以希尔伯特为首的哥廷根大学当时是欧洲学术的麦加圣地,有45位诺贝尔奖得主曾在哥廷根大学学习或者任教,被称为“哥廷根诺贝尔奇迹”。在诺奖大军中,占世界人口比例不到0.3%的犹太人,得奖比例高达22%。可是正当闵可夫斯基刚刚为狭义相对论提供了数学框架,冯·诺依曼对刚刚降生的量子力学发展了泛函分析,女数学家诺特刚刚奠定了抽象代数的基础时,希特勒上台了。

爱因斯坦最先逃走,紧跟其后的是冯·诺依曼、科朗、哥德尔、诺特、费勒……或许当时对科技重要性认识不足,也可能是30年代经济危机把人搞得身心疲惫,全世界都没有对这些一流的科学家们展现出多大的热情。英国只能给流亡的科学家提供一个过路的避难机会,没法提供就业岗位;欧洲大部分地区已经沦陷,其他公立大学都因为定岗定编,也没法安顿这些科学家。加上语言障碍,他们东躲西藏无处可去。这时候,暴发户美国看到了契机,洛克菲勒等人资助的私立大学圈定了这些一流的科学家,并派专人去欧洲抢救他们。

1933年到1941年,美国接受了13万犹太人,1400名流亡的科学家中,美国接受了77%。

世界中心自此从哥廷根转移到了美国,转移到了普林斯顿。

随着普林斯顿的犹太人越来越多,大家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大多是怎么样才能把希特勒搞下台。德国的优势在于先进的武器,事实也证明硬打是打不过的,那么有没有什么“作弊”的方法呢?

还真有,那就是破译情报密码。如果能知道敌人几月几号在什么地方布兵,那打他不就跟打斗地主对家亮了明牌一样简单吗?

当时,无线电的发明已经极大地改进了人类通信的方式,同时也使得“密码”正式成为一门学科。由于无比的便携性,无线电一问世,几乎就被广泛地应用在了商业和军事领域。但是开放的电波很容易被截获,传统的信道保密就完全的失去了意义,信息的安全性只能依靠密码了。因此,加密和解密的竞争几乎成为了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我们先来看一下什么是密码。

第一个使用密码的大人物是罗马的凯撒大帝。他在打高卢人的时候使用了替换法来加密信件。规则很简单,就是把每个字母都用在字母表上往后数的第三个字母来替代,比如A用D替换,B用E替换,用这种方法加密LOVE就是ORYH了。当然,你也可以用第四个字母,第十个字母,或者第二十五个字母来替代。所以每一个字母的加密方式都有25种。

使用凯撒加密法最关键的不在于加密的原理,而是其中的加密表,也就是说,我们到底是按什么规律替换这些字母的。这个就被称作“密钥”了。

破解凯撒加密法的关键在于两个字:频率。比如英文中the出现的频率很高,如果你发现密文中rba三个字母出现的频率也很高,那很可能这个词对应的就是the。通过这样不断地猜测和试验,破译只是时间问题。

造成这个问题的关键是密钥只是一套字母表,但如果加密的时候能同时使用两套不同的字母表,比如奇数字母用一套字母表替换,偶数字母用一套字母表替换,相当于每个明文中的字母都可能会对应两个密文中的字母,这就解决了频率问题了。

当然,既然两套字母表可以打乱频率特性,那么三套四套岂不是更好?最后法国的热维纳尔终于提出了一套全面系统的加密方法,就是用26套字母表来混合使用凯撒密码,这样,他就把密钥从一维提高到了二维。

热维纳尔密码在一战中被广泛使用,但还有一个问题存在,那就是不好随时更新啊。假设你现在训练出了10个间谍,现在大家马上要天各一方执行任务了,约定好重要信息都用TURING这个单词作为密钥加密。但如果其中有一个是间谍怎么办?如果有人叛变了怎么办?这个密钥该怎么设定,多长时间更新一次,更新完了又怎么去通知大家呢?

举世闻名的迷之机器在这个时候粉墨登场了。

迷机的英文名是enigma,所以又被称作恩格玛机,主要的组件有三种:置换器(转子)、键盘和显示板。虽然名字很酷炫,但是原理没多少“迷”的地方。加密的原理还是热维纳尔加密法,只不过密钥的选择由人工变成了机器——当使用迷机时,只要用键盘输入明文,通过转子的转换,显示板上就会顺序对应地给出加密后的字母,操作的人完全不需要知道里面的加密过程,直接记录下密文就行了。解密的过程正好相反,调整好机器设置与加密状态一致,只要输入得到的密文,显示板上就会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明文的字母。

enigma machine

那么优点是什么?当然就是简单快速了。这比传统的纸笔加密编码的方式要快得多,因此密钥可以每天更换一次(藏在前一天的情报里),而且也不需要再去专门训练特工去学习密码了,一个人只要会使用转子,会敲键盘就能使用这套密码。

1926年,德国人果断买了20000台迷机,每条前线上方都飘散着无数由密文组成的情报。

密码的游戏自此由难度走到了速度。

1939年,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官邸在布莱切利庄园竣工。这座偏僻的庄园坐落在距离伦敦东北50英里的地方,人迹罕至。庄园主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温柔体贴……他与这些词都没什么关系。实际上,这座布莱切利庄园是英国政府密码学校的驻地,容纳着海陆空和军情六处的情报组,代号:Station X;保密等级:绝密。庄园主是海军的丹尼斯顿中校,他永远眉头紧锁,脾气非常不好,因为最近他已经快被德军的密码逼疯了。

布莱切利庄园

每天都能拦截到大量的通讯信息,可是根本就来不及破译。第二天,新的信息又来了,这就意味着他们又换了一次密钥,前一天的破译工作全部作废。

在这个完全不懂机器的部门中,只有语言专家,一个数学家都没有。人力与机器相衡量,简直就是蚂蚁挑战绿巨人。

不行,要给女王陛下写信,必须要增加人手!

1939年9月1日,德国入侵波兰。两天后,英国向德国宣战。9月4日,图灵到布莱切利庄园报到。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

图灵的博士论文发表之后,冯·诺依曼对这个头发始终乱糟糟、说话结结巴巴的小伙子产生了兴趣,他给了图灵一份offer:年薪1500刀,研究员助理。

能师从传奇般的大牛冯·诺依曼,简直是所有立志学术的年轻人的梦想。可是图灵犹豫了。他意识到,战争很可能就要爆发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想一些明智的办法来担任一些靠谱的职务,以免到时候被拉到前线冲锋当炮灰。

在美国当个没有编制的助理,随时都有可能被拉回去参军。

再加上,国事当头,身为英国人,躲到美国去工作也有点说不过去。

正在这时,图灵看到了英国情报局招聘数学家解密迷机的通知,这给了他一个灵感。对呀!何不去情报局工作,又能做喜欢的事情,又能逃避兵役,又能为国效力,简直是太完美了!

在布莱切利庄园,大约有一万人进行拦截和破译秘密通信的工作。为了容纳这些人,官邸周边建造了临时营房。图灵管理8号营房,主要负责破译德国海军的密码。德军会使用这些编码跟潜水艇通信,这些潜水艇对驻扎在美国和英国间的大西洋护航舰队是个巨大的威胁。

在他刚去的时候,英国情报局还是采用之前“碰撞法”的套路来破解密码,也就是说,根据字母的重复频率来猜测密钥,建立字符对应表。这也是为什么庄园需要找一万多个人来破密码,更何况大量的实验和计算过程要在一天之内完成,这是一场刻不容缓的车轮战。

图灵到了以后被一万个人废寝忘食破译密码的场景震惊了,他问道:把全部信息破译出来要多久?

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因为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破译全部信息是件做不到的事情。通过迷机加密后的密钥一共有10^114种可能性,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猜”。比如,猜德国人会在句尾说希特勒万岁,就把这个词带进去碰。确实有蒙对过几次,但时间有限,所以靠这种找规律的方法,能破译出支离破碎的几个单词和一两个句子都不错了,还想破解全部信息?估计到那时仗都打完了吧。

只有两个人对完全破译迷机抱有信心:一个是丹尼斯顿中校,因为“必须破译迷机,不然这仗没法儿打”;一个是图灵,因为“这是一次验证图灵机的最好机会”。

1940年,第一台“图灵炸弹”开始运行。每一个炸弹都模仿迷机里用来加密的一个转子,许多个“图灵炸弹”相连接就可以模仿迷机的初始设定。它有一吨重,当时可以模拟30台并行运行的迷机。换句话说,这就是靠穷举法来搜索密钥。

Turing Bombe

是怎么搜索的呢?图灵机的构思派上了用场。前面说了,密文的字母之间总存在连续的循环关系,因此只有按照正确密钥的顺序排列的迷机,才能在加密之后出现和密文一样规律的循环;如果密钥的设置错误了,那么就没有这种循环性了。再想想针对前面提到的可计算理论,如果把是否封闭循环当做一个检测目标,利用穷举法逐一检验所有配置,当封闭循环出现的时候,就说明找到了正确的密钥。

那下一个问题就是,机器要怎么样才能提醒我们,正确的密钥已经被找到了呢?机器又不会说话。

图灵的解决方法是:加个灯泡。他把每一台图灵炸弹的输出电流直接连接到下一台机器上作为输入电流,这样电路中的灯泡亮起来了,就说明此时的迷机转子配置是对的。这是数学和工程学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跨学科合作。

看灯泡亮不亮,可比一个一个算,要简单多了。“图灵炸弹”几乎能在拦截德军情报的同时就把明文转换出来,准确率100%。

1941年5月21日,凭借“图灵炸弹”的威力,英国情报机关破译了希特勒给海军上将雷德尔的一份密电。从而使得当时号称世界上最厉害的一艘巨型战列舰,希特勒的“德国海军的骄傲”——“俾斯麦”号在首次出航中就葬身鱼腹。

可是,随着战争的深入,转子越来越多的迷机被投入到战场中。从最初的3个转子、5个转子,到最后居然造出了12个转子的迷机。每多一个转子,就相当于把穷举法的难度增加了一个幂次级。“图灵炸弹”解密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从一开始的三五分钟,到最后面对12个转子的怪兽时,需要十几天才能解出来。

不差钱,造新的!丹尼斯顿中校咬着牙给丘吉尔写了封信。图灵是他唯一的希望。

1944年6月1日,庄园里的人罕见地聚在了一起,目瞪口呆地围观一台巨型“炸弹机”被运到了图灵的办公室。这台被命名为“Colossal”的机器由光学在长条纸带上读取电报原文,经过1500个真空电路管的计算,把解密结果输出到电传打字机上。图灵机由空想变成了现实,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诞生了!

Colossal

Colossal的效率让庄园里的一万个人都失业了,它每天可以破译德军三千条密码,赢得了数十场关键的战役。而德国人出于对迷机的极度信任,压根就没想到是他们的密码系统出了问题。

诺曼底登陆,出发!很多人在战争结束后都认为这种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的方法就是一场豪赌,几百万的盟军从天上海里登陆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诺曼底,很可能伤亡惨重。但其实这是一场如探囊取物的胜利:Colossal已经检查过了德军的情报,确认当时只有一小支部队在诺曼底驻守。6月6日,Colossal破解了来自诺曼底德军的最后一条电报:“天哪,怎么来了这么多伞兵。”

随着两朵蘑菇云的爆开,二战结束了,图灵的使命也完成了。布莱切利庄园几乎在一夜之间消失,连同消失的是图灵的这段经历。英国一方面为了对外保持“大国强国”的形象,一方面为了防范以后对苏联的战争,官方拒不承认“外挂”Colossal的存在。

没有金钱,没有奖章,没有荣誉。图灵回到了家乡。

英国国家物理实验室(NPL)数学部多了一个怪人。他对花粉过敏,可是至于每天都带着军用防毒面具来上班吗?他那辆破自行车可不是谁都能骑的,因为他在脚踏板旁装了计数器,骑到固定的圈数就要倒回去,这么做的目的是防止链条脱落——拿去修一下有那么难?他经常凌乱不堪地带着一个自制的金属探测器出现在办公室,还一头一脸的泥巴,没事干就研究自己画的藏宝图,据说是因为战前他把所有财产换成两块银锭埋到树林里了,结果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哪个正常人会做这种事?

他似乎在美国有些朋友,总能时不时收到来自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信,也许是有什么同学在那里担任研究员吧。沃默斯利看着图灵取信的背影,不屑的想。哎,前不久刚刚去美国考察,不过几乎什么都没有看懂,如果能邀请大名鼎鼎的冯·诺依曼教授来我们这儿做个演讲就好了,他可是刚刚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ENIAC。不过,像图灵这样的怪人怎么可能会跟冯·诺依曼教授有任何交集。

数学部监督人约翰·沃默斯利桌上始终放着一本《如何赢得朋友并影响别人》。他拥有管理天赋、精于利用名人效应、和蔼、热情、对待重要客人懂得优雅的办公礼仪、对报告内容使用圆滑的处理手段。但他唯独就是跟图灵处不好关系。其实,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他给了图灵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称图灵是“数理逻辑领域顶级专家”,给图灵的研究项目取名叫“自动计算引擎”(ACE)。事实上,为了能让ACE顺利立项,沃莫斯利费了一番力气。没想到图灵居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仅嘲笑沃默斯利不懂科学,还认为这些人之所以会帮他,并不是出于与他的学术思想的共鸣,而是出于政治和统治的需要,为了取悦上层那些“矮胖子”。

Pilot ACE computer(1950)

图灵越来越孤僻。他在NPL没有任何朋友。后来每当沃默斯利带人参观数学部的克洛默楼的时候,总会带着一种非常夸张的敬畏,从很远的地方,指着图灵的办公室说:“啊,那个就是图灵,咱们不要打扰他。”仿佛是在参观稀有动物一样。

后来,图灵给数学部写了封信,说他想申请经费造一个能储存程序的计算机。沃默斯利嗤之以鼻,这种连ENIAC都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出来?说不定是想骗一笔钱弥补他两个银锭的损失吧。要不是看在图灵每年总能在运动会上拿到500米,1000米和3000米跑步的冠军,沃默斯利早就想找理由把他踢出去了。

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冯·诺依曼带领的ENIAC此时已经风光无限,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正在建造ENIAC的升级版:MANIAC计算机。在充足经费的支持下,MANIAC把真空管从2万个减少到了2千个,体重由30吨减到了1吨。最关键的是,ENIAC不能储存程序,如果要执行不同的任务的话,就要重新人工布线,像电话接线员那样把数百条线路重新接通。但是MANIAC可以从打孔机上读取二进制编码的程序,然后把程序储存起来。

实际上,冯·诺依曼为了能说服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一年拨款10万美金,腾出三间两百平的“兵工厂”造MANIAC,也着实不容易。他一边动用自己所有的社会关系,一边“不小心”透露自己辞职的意向。拿到哈佛、芝加哥大学、IBM的天价聘书之后,他又“伤感”地找同事倾诉他要离去的不舍。这时候,普林斯顿才开始紧张了。老师们联名上书:失去冯·诺依曼是普林斯顿最大的损失。院长咬了咬牙,“去吧,只要别把学校炸了,你想造什么都行。”

疯狂与创新的差别,普通人很难辨清。

也许,只有学校才能容忍一个“无所事事”的“疯子”。1947年9月30日,图灵离开吵吵嚷嚷的ACE项目,他不想在战争中获胜,却败给了和平年代。

补充视频:计算机的诞生

机器能思考吗?

如果一个人同问机器人和自然人相同的问题,他能通过双方的回答来判断,谁是机器人,谁是自然人吗?

或者是,如果回答问题的人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你能通过不断地问问题,最后判断出谁是男人,谁是女人呢?你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判断错误,把“女人”当做了“男人”?如果这样的错误持续了一辈子,是不是说明那个看起来是“男人”的人实际上是个“女人”呢?

就像,图灵一样。

1947年,他先回到了国王学院,继续做他的讲师,拿一份体面的工资;在那里,他时常约年轻小伙子一起喝茶,并和数学系三年级学生奈维尔·约翰逊建立了伴侣关系。

可他心里总有割舍不下的东西。他以为在国王学院,就可以回到希尔伯特和哈代的年代,纯粹地研究数学。但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再专注了。他舍不得已经冒出雏形的计算机。

如果他想使用计算机,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去曼彻斯特。

前一份工作的经历让图灵对人际交往更加恐惧。来到曼彻斯特大学后,他不像其他老师一样住在维多利亚庄园附近,而是搬到了离学校很远的公寓里。这个地方非常偏僻,每天清晨可以去柴郡的田野间跑步。他不怎么关心学校的事情,如果聊天的话题让他不感兴趣,他随时扭头就走。他打扮过时,头发杂乱,不拘礼节,经常长时间保持沉默。他经常一个人喝的醉醺醺地去看电影,然后骑着他的破自行车回家——他在自行车上安了一个小的发动机,这样骑起来就轻松多了。

花粉过敏所以戴着防毒面具骑自行车的样子(图片来自YouTube模仿视频截图)

他唯一惦记着的,就是计算机的事。

1950年,《计算机械与人工智能》发表在哲学期刊《Mind》上,文章中首次提到了影响至今的“图灵测试” :一个人与一台计算机分别在两个密封的房间里,房间里的人与机器要通过键盘文字努力向外界的询问者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人”。如果机器成功地让外界的询问者相信自己是人,那么就相当于他骗过了人类,也就称它拥有了智能。

让机器拥有智能!这个论调引起了轩然大波。宗教界、哲学界、计算机界都纷纷跳出来反驳他这种“大逆不道”、“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像图灵真的会在乎似的。

之后不久,他就接着提出了“训练机器”的方法:人类需要用惩罚和奖赏交替的方式进行教育,但是机器不一样。机器学习的方式是符号语言,由于这些语言的使用完全摆脱了惩罚和奖赏的依赖,机器也不会因为答错问题而受打击,因此“学习机器”可以像原子反应堆一样,达到一种“超临界”的状态,从而独立创造出比已有想法更多的想法来。

图灵预言道:我相信,50年之内,机器能思考这个问题将不再值得讨论,因为这会成为不言而喻的事实。

图灵预言道:我相信,50年之内,机器能思考这个问题将不再值得讨论,因为这会成为不言而喻的事实。

随着论文的进展不断深入,图灵变得更加孤僻,学术成为了他生活的唯一动力。他就像个半兽人,内心非常黑暗和阴郁,经常无缘无故地放声大笑,也会无缘无故地暴跳如雷,这几乎是完全随机的。纽曼和罗素举荐他为英国皇家学会的会士,他似乎不是太关心。走在学校里,会有人尊敬地称他图灵教授,他也无所谓了。相比机器世界,他对人类的世界已经兴趣索然。

只是偶尔,他会独自带一瓶啤酒爬到天台上,看着远处的猎户座。时间退回到二战,时间退回到普林斯顿,时间退回到剑桥,时间退回到年少时……深邃到发蓝的星云像极了一个少年的眼睛。克里斯托弗。他喃喃道,在繁星下睡去。

1952年的夏天,图灵独自看完电影后遇见了阿诺德·莫瑞(Arnold Murray):一个19岁的辍学男孩子,靠父母维持生计,有些小偷小摸的习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头发稀疏,面颊瘦削,却显得一双蓝色的眼睛更大了。他在伦敦待过一段时间,非常憧憬上层阶级声色犬马的生活。伦敦充斥着男妓,上流社会后代才能就读的男子寄宿学校中也盛行同性恋。因此在他看来,同性恋似乎是精英人士喜欢玩的“潜规则”。虽然他的梦想是有钱了娶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但是现在,面对一个出手阔绰的教授身份的人的追求,他心动了。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但是脾气暴躁的图灵面对他的时候却无比的耐心。阿诺德不知道图灵想听什么样的话,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一句话都不用说,只要静静地看着图灵,就够了。

那天晚上他留下来了。第二天,图灵发现自己的钱包里的钱少了。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说什么。他抵抗不了那双蓝色眼睛的诱惑,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他们一直在约会,这期间阿诺德还不断像图灵借钱——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权色交易。

直到有一天,图灵晚上回到家后,发现家里一片狼藉。被偷走的东西倒也不太值钱,基本上是一些零碎的杂物:一块旧手表、一件衬衫、一条裤子、几双鞋。图灵怒不可遏,拿起电话就报了警。事后证明,偷窃确实不是阿诺德所为,而是他的一个狐朋狗友。但是警察却由此发现了图灵和阿诺德所做的那些“事”,并获得了图灵在供词上一五一十交待出的这段“不可描述”的关系。

天真的图灵没有想到,他会被作为“性侵犯者”反咬一口,同性恋的身份让他丧失了法律的保护。而他的供词更把自己推入了泥潭。他没有认识到,同一件事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会产生完全不同意义,单纯的学术圈是脱节于现实生活的,他过去始终生活在自己的王国中,所有规则都由自己设定,现在却不得不面临真实世界法律的审判。

人们什么时候才能懂得,爱情不是一个器官面对另一个器官,而是一个个体面对另一个个体?

图灵在《计算机械与人工智能》提到了一个“洋葱皮”的比喻:当考虑思维或大脑的功能时,我们发现,某些行为举止可以完全从机械角度进行解释。这并不是真正的思维,而是一层表皮,要想找到真正的思维,就得去掉这层表皮。但接下来,我们又看到了一层新的表皮,以此类推。照这么下去,我们最后会找到“真正的思维”吗?还是发现最后一层皮里空空如也?

这就是区别人和机器的真正所在。如果爱情、信仰等等都是可以被控制的,谈何自由意志?

入狱还是治疗?图灵选择了后者,这个选择并不轻松。他被强迫注射雌性激素,这并没有控制的住他的感情,却严重损坏了他的身体:他的胸部下垂,声音变细,性欲下降到阳痿。他甚至连1000米都跑不下来了。但是,如果这一切能换回自己心爱的计算机,就都值了。

可是,在药物的作用下,他一直没有办法推进自己的工作。他的脾气变得温和了,思维也变得迟钝了。他在小镇上变得有名,受到了他作为科学家时从没享受到的关注。每当他想一个人去街上走走,找回灵感的时候,身边总是不断有人过来关切地问他治疗情况怎么样了。图灵清净的生活不断被人打扰,他的计算机事业也停滞不前,好像已经走到头了。

1954年夏天,图灵收到一封信,冯·诺依曼教授被确诊为骨癌。癌变原因很可能来自曼哈顿计划的核辐射。图灵想去看望他,却发现自己也不可能再去美国了。1952年,美国法律出台了一部禁止“患有精神错乱人格的外国人”入境,其中就包括同性恋。

同时,他也被告知教授不允许任何人探望。美国军方派人日夜守在他病床前,防止他因为药物作用而泄露军事机密。

图灵拿着信纸的手不禁一抖。他猛然想起了离开布莱切利时签下的保密合约,难怪这段时间似乎走在哪里都感觉是在监视之下。他,作为一个脑子里装着英国二战中最高级别机密和情报的人,现在却被判定为一个性生活不检点,和不良少年保持不正当关系的人,天知道他喝多了以后会对枕边的情人说什么?

其实,不仅二战情报和计算机技术这些信息内容是最高机密,这些信息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机密。图灵完全忘却了自己首先是一名英国人,其次才是一个科学家。

图灵一直一丝不苟地坚守着自己的承诺,他在二战中的经历连他的母亲都一无所知。可是这样的君子约定必须建立在信任之上,而一个同性恋,是不值得信赖的。

6月8日,女仆发现图灵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嘴角残留着一丝白沫。床边的地板上滚落着一个咬过一口的苹果,这颗苹果上浸满了歧视、不公与怀疑的毒药,带走了他所有的秘密。

图灵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嘴里还残留着苹果的香甜,只是这次混杂了一些苦杏仁的味道。他似乎回到了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爱因斯坦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像往常一样不搭理任何人;哈代刚打完棒球回来,正一边擦着汗一边跟人打赌他今年一定会证明黎曼猜想;对门的冯诺依曼教授,刚刚停好了他的豪华顶配凯迪拉克,西装革履,他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依靠在门框边上,递给图灵一摞刚看完的论文,狡黠地冲他眨了下眼睛。图灵羞涩地低下了头,整了整凌乱的头发,接过论文,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窗外,蓝天白云,不远处高耸入云的象牙塔里,钟琴正在低鸣。

(图灵系列完结)

[1] 阿隆佐·邱奇(Alonzo Church)是美国数学家,1936年发表可计算函数的第一份精确定义,对算法理论的系统发展做出巨大贡献。邱奇在普林斯顿受教并工作四十年,曾任数学与哲学教授。1967年迁往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并且,他发明了著名的λ演算。

[2] 冯·诺依曼(John von Neumann),原籍匈牙利,布达佩斯大学数学博士。20世纪最重要的数学家之一,在现代计算机、博弈论、核武器和生化武器等领域内的科学全才之一,被后人称为“计算机之父”和“博弈论之父”。

[3] 兰德公司是美国最重要的以军事为主的综合性战略研究机构。它先以研究军事尖端科学技术和重大军事战略而著称于世,继而又扩展到内外政策各方面,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研究政治、军事、经济、科技、社会等各方面的综合性思想库,被誉为现代智囊的“大脑集中营”、“超级军事学院”,以及世界智囊团的开创者和代言人,是当今美国乃至世界最负盛名的决策咨询机构。

前文回顾

他搞了个测试,就开辟了人工智能领域;他造了个机器,就提前结束了二战;可是他却不明不白地被一个苹果毒死了……

“人工智能之父”图灵的少年时期:同性之恋萌芽

图灵?哥德尔?希尔伯特?哪位才是真正的大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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